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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历历
2016-10-12 18:04   审核人:

1958年,我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来山西工作,安家落户。常说自己“名为越鸟,实为胡马”——我生长在江苏南京,可是同汾河水、黄土地却结下了不解之缘,作为一个教师、一名教育工作者,我长期耕耘在这片土地上,至今50年矣!其间,1970年11月至1983年6月有幸在山西师大(当时的山西师院)工作,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岁月。 

在我生活的道路上有“三个转变”:从学生到为学生服务的教师;从教师到为教师服务的教务处长和教育厅长;从留学生到为留学生服务的教育参赞。从而获得了“三个陕乐”:“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乐也。”我在大学教学25年,桃李芬芳,有此乐也。又在教育厅、大使馆、省政协工作15年,可谓:得天下英才而交之,又一乐也。退休后,含饴弄孙,博览群书,网上冲浪,云游四方,一览大千世界之旖旎和变幻,不亦乐乎。 

上述戏剧性、跨越式的转变都同山西师大分不开:1972年,我被任命为教务处主持工作的副处长;1979年,在领导的同意下我报名并考取了教育部留美预备生;1980年,在我出国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越级提升为山西师范学院党委常委、副院长;1981年4月至1983年5月在纽约州立大学物理系做访问学者;1983年4月(当时我还在美国)被赋予山西省教育厅厅长重任。如果没有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大环境,没有远见卓识的校领导的关怀和培养,没有诚挚友好的同事的鼓励和支持,这些转变是完全不可能的。 

值此山西师大50周年校庆之时,作为一名师大人,一名师大派出的留学人员,我愿奉上自己的留学写真,作为一份小小的献礼。 

圆梦 

1976年是中国命运大转折的一年,也是中国人民大悲大喜的一年:三颗巨星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先后陨落;发生了千年不遇的天崩地裂——吉林陨石雨和唐山大地震;传来了“四人帮”和“文化大革命”寿终正寝、全国敲锣打鼓的大喜讯。 

这乾坤巨变恰似李贺《雁门太守行》所描写:“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对国家来说如此,对个人来说也是如此。高考和出国留学制度恢复了1978年女儿考上了大学;1979年我考取了教育部留美预备生;1981年圆了少时的留学梦,赴美进修理论物理。 

背负着学校领导和师生员工的期望,1981年4月15日,我第一次登上了cA981波音747客机,从北京经上海、旧金山飞到纽约。驻纽约总领馆的一辆紫红面包车,把我们接到曼哈顿第12大道520号一座西面临海、高21层的灰色大楼。17日晨,三位萍水相逢的访问学者把我送上火车,3小时后抵达RENSSELAER车站(离目的地纽约州奥尔巴尼市最近的站)。前来接我的有指导教师INoMATA教授和他的博士生何颂础,还有一位化学系的访问学者古练权。到了学校,导师带我去见物理系主任GIBSON教授。之后,小何、老古把我送到缅因南路36号“安家落户”,从此开始了两年充满甘苦的清教徒生活。 

美丽的校园 

大学所在地奥尔巴尼是纽约州首府,人口10万,东边是著名的哈得孙河HUDSON RIVER,北边是莫霍克河MOHAWK RIVER,二者在东北角相会合。市内主要大街有三条(中大街、西大街和华盛顿大街),从西北向东南逐渐收缩,汇聚在城的东南角,像一只古老的蘸水钢笔尖,直插哈德孙河。 

大学新校园(主部)在城西北,占地3000余亩,绿茵环绕,郁郁葱葱;老校园在城东南,小巧玲珑,身居“闹市”。二者相距十几公里,从清晨至深夜校车川流不息地运行着,高峰期车距为5分钟。 

新校建于1962年,规划宏伟,构思新颖,交通便利,南面是西大街,北面是华盛顿大街。从空中俯视,校园轮廓像一朵盛开的梅花,主要建筑在中部,布局像麻将牌的“五饼” (不过“饼”是方的):四角上的“饼”是四座相同的、高20层的塔楼(学生宿舍),每座塔楼都环绕着三层高、口字形的附属建筑,用做食堂、购物、休闲和娱乐场所。中间的大“饼”是长方的,东西长400米,南北宽200米,十座教学大楼和一座服务大楼(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沿边而建,平滑的楼顶连成一体,构成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扁口形建筑群。地下有宽十几米的隧道连通一气,雨雪天人们可通过隧道到各自的楼里去。建筑群的中部凹下一层深,有一个天蓝色的大型喷水池,池中有高耸人云的水塔钟楼。正点的钟声清脆地荡漾在校园内外,塔尖的信号灯在夜幕中静悄悄地闪烁着红光。,喷水池的南北两边是15个多功能地下教室和阶梯大教室,东西两侧屹立着大学的艺术中心和图书馆,各自的背后是一个美丽的花园。校园的建筑呈乳白色,水平和垂直的线条在她的玉体上勾勒出简约、明快、舒展、富有节奏感的轮廓,周围是茂密的枫林,地面是绿茵茵的草地,加上蓝天白云和明媚的阳光,那是一幅多么引人人胜的图画啊! 

清教徒的生活 

如果说我国20世纪50年代初期是一个黄金时代,那么80年代初期也是一个黄金时代,人们的心中又一次扬起了理想的风帆。我有幸成为一名弄潮儿搏击其中,感受到“人生难得几回搏”的紧迫和快乐! 

1979年3月,我按教育部录取通知,去西安外语学院留学预备部英语强化班学习。当时有4个班共120人,多数已过不惑之年。这些不幸的幸运者,在去梦年华居然实现了早已淡去的留学梦,每个人都憋足了劲,“苦恋”英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久,三分之二的学员开始服用安眠药,其中也有我这个从不失眠的人。从此,“安定”成了我的不可分离的伴侣。记得出国时我带的生活和学习必需品中就有5瓶安定。 

在国外,作为访问学者除了自己并没有任何人(包括指导教师)能给你加压力。但是,人民供养着你(当时,一个月400美元的生活费,相对于国内五六十元的月工资,是一个很大的数字),祖国在期望着你。那种爱国思乡,怕无颜见江东父老之心在鞭策自己;那种想弥补20年蹉跎岁月的悔恨之心在激励自己。因此,我同许多留学生一样过起了一种清教徒的生活。 

到达奥尔巴尼的第一天,老古、小何带我到超级市场KING’S和PRICE 

CHOPPER买了床上用具、锅碗瓢勺等只花了36.97美元(当时安置费是60美元)。我同老古、老金三人合租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由于厅大,拉上一个帘子,我就住在里面。“先行者’’留下的两个床垫,叠在一起就是一张床(平生第一次睡软床),拿出刚买的床单、枕头和两床腈纶毯子,睡的问题就解决了。我的早餐是两年一贯制的牛奶加麦片,煮开后泼上鸡蛋花,可算营养丰富、物美价廉(1美元足矣)。午饭在食堂吃,一餐1.5美元,饭菜、牛奶、果汁、饮料随便拿,买上一张饭卡就行啦。晚饭自己做,两菜一饭,荤菜不是鸡就是鱼,连体的鸡大腿29美分一磅,比蔬菜便宜。每月饭费不到100美元,加上房租水电气180美元就够了,扣除合作医疗费20美元,每月可节余200美元,留作旅游和“八大件基金”,已是绰绰有余,但绝不乱花一分钱,系里5美分一杯的廉价咖啡,我是从来没有问津过。 

学习和研究工作是十分紧张的,从早到晚,一天三班,一周七天,两年如一日,但与时俱进,不亦乐乎!从不觉辛苦,而是“心苦”,乡思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一个周末,我去看小李,她不在,就和另一位老师聊天,偶尔看到了小李的小书桌上的一首诗和一张照片。诗是李白的三五七言诗:“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惊复归,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照片上她同一个男孩子坐在草地上背靠着一棵树,旁边写着,“让我们一起成长!”可谓:情愁乡思难下眉梢,每逢佳节更上心头。记得那年中秋之夜弹泪吟诗寄相思:秋雨惊破游子梦,奥城枫影银辉中;苦雨连绵何时尽,直插云霄飞远东。  

良师益友 

我的导师INOMATA教授是位美籍日本人、著名物理学家,治学严谨,学术精湛,朴实无华,为人忠厚。第一天,他亲自驾车去车站接我,随即引见正、副系主任。当晚,邀好友设家宴为我接风,宾主亲切交谈到夜里一点半钟。第二天上班,我发现了教授的精心安排:在他的办公室里给我放好了办公桌、书架、柜子和办公用品,信纸信封稿纸等一应俱全,连红蓝铅笔都削好了。接着连续4天同我讨论进修计划,确定三项任务:围绕费曼理论和量子场论听五六门课;为回国开费曼理论课做好准备;每年在顶级刊物上发表一篇论文。 

教授是一位“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良师。他辛勤耕耘的精神,使我吃惊不已:他白天工作8小时,夜晚学习6小时(晚九点至深夜三点),几十年如一日。记得1982年秋的一个星期天,他约我去学校讨论一篇论文,让我在家等他。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到,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对不起!我应该接上你一同去学校,可我把车开到了学校,走进办公室才发现你不在!”我笑着说:“看来,你还没有忘记办公地点,如果你忘记了,就赶上爱因斯坦了!”因为睡得晚,他的课(每学期两门)一般安排在上午10点至下午1点,然后是简易午餐,三明治和水果,2点至5点指导研究生,5点以后专门同我讨论。 

他熟悉中国历史,喜爱古诗词,所以我们常常是先理后文,谈天说地,一发而不可收。有一次谈起做学问和谈恋爱的相似性,我用繁体字在黑板上写下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引用的名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教授从繁体汉字悟出大意:做学问或谈恋爱都要历经“三种境界”或“三个阶段”(迷惘,执著,顿悟)才能到达彼岸。那天,我们兴致勃勃侃侃而谈,直到他的太太来电话才结束。1986年教授访问山西大学时,我特请著名书法家为他写了这些名句,至今一直挂在他家的客厅里。 

在两年研究工作中,由于他的精心指导,我完成了4篇论文,其中3篇发表在世界著名刊物《物理评论》、《物理快报》上。先后在美国物理学年会和曼谷国际理论物理会议宣读论文,并以中国代表身份担任了一次大会执行主席。记得回国前,我向伊诺马塔教授表示衷心感谢,并说自己这两年做得太少了,希望今后继续给予指导。他幽默地说,“难道你想赶上爱因斯坦?”我笑答道,“那是不可能了。如果不耽误这么多年,我可能会赶上你的。” 

在那“心苦”的日子里,友谊显得更珍贵。美中友好协会奥尔巴尼分会给了我们无私的关怀:每逢节假日为我们安排聚会、郊游和参观访问。为了帮助我们过“语言关”,给每个访问学者选定一位义务辅导员。我的辅导员是SUSAN,每周三下午送她的儿子到学校教育大楼听课时,我就在约定教室里等她辅导英语。后来,她儿子的课程结束了,就开车接我到她家上课,两年如一日风雨无阻,这种诚挚的友谊我是终生难忘的。 

1982年暑期,美中友协的热心朋友HOR0wITZ夫妇邀请小李和我去BERKSHIRE音乐中心(位于马萨诸塞州的TANGLEWOOD)欣赏波士顿交响乐团、波士顿大学青年乐团的精彩表演。那是一个仙乐飘绕、赏心悦目、令人难忘的夜晚。演出在森林环抱的露天剧场进行。开演前,油漆一新的老火车头拉上色彩斑斓的几节车厢,满载着乐队和身穿节日盛装的女学生,组成一支载歌载舞的游行队伍,揭开了TANGLEWOOD森林音乐会的序幕。演出后,从MAHKEENAC湖边响起了烟花火炮声,无数“火箭”拔地而起划破夜空,绽开五彩缤纷的花朵,像霓裳仙子翩翩起舞婀娜多姿。草地上,一群年轻人在吉他和手风琴的伴奏下边歌边舞,歌声传来了“HAPPY BIRTHDAY TO YOU”,原来他们正在向一个漂亮姑娘祝贺生日。 

满载而归 

人生的三大财富是健康、友谊和知识。在奥尔巴尼的两年中,我开阔了眼界,增长了知识;从良师益友那里得到了帮助,结下了诚挚的友谊;连“留学梦”带来的后遗症——失眠也在心灵的按摩中痊愈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仍然缺乏物质财富。从50年代至90年代,“三大件”是人们追求的物质财富。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逐步提升到电视、冰箱、洗衣机。进入新世纪,“三大件”也有了新内容(住房、汽车、电脑),但逐渐呈现多元化趋势(有人用“2+X”来表示,2代表住房和汽车),乃至转向对精神财富的追求。 

作为一个平常人,我也有物质追求,只是不那么贪婪而已。出国前,我家连早期“三大件”中的缝纫机也没有,缝补之事就偏劳妻子了。对此,我常有内疚之感。 

当时,留学回国允许带“八大件” (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录机、电视、冰箱、洗衣机,还有照相机),这是多么令人向往,多么令人羡慕的物质财富啊!我的“八大件”是由中旅社代购,在美国交钱北京提货。当我从北京大华宾馆提出“八大件”,装满一辆三轮车时,路人羡慕不已地说:“这可是万贯家财,一辈子也挣不下这么多呀!”一个年轻人出价1600元要买我的SHARP收录机(原价按1983年的汇率只合人民币360元)。 

有道是:“鼹鼠饮江不过满腹”。这“八大件”对我来说已经“满腹”了。20多年过去了,它们都还在继续服役,并没有像我一样退休了。 

这次赴美圆梦,不仅有物质的丰收,更有思想的丰收;不仅在物理专业上有长足进步,增长了才干;更为重要的是,开阔了眼界,有了一个新的视角和思索空间。 

当你回首往事时,你会发现有些已恍若隔世,随着时间的推移,烟消云散了;有些却历历在目,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刻骨铭心了。 

人生难得几回搏!人生难得遇知音!一个人的生命之河有起伏有旋涡,在回归大海之间难得有激波,更难有映射出彩虹的激波,如果你有幸遇见她,你会终生难忘,永忆而常凭! 

作者简介: 

蔡佩仪,江苏人,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教授。曾任山西师范学院副院长、山西省教育厅厅长;1989-1994年任驻澳大利亚使馆、驻英国使馆教育参赞;1995-1998年任第七届山西省政协常委、文教委员会主任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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