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老上海,甚至不是上海人,只是临时居住者而已,与上海的缘分最多不过两年,但是,听到动迁,总不免伤感。
还没有从张园的伤感中回过神来,又听说乔家路也要动迁,于是,踊跃参加“上海徒步光影”倡议的老城厢徒步走访,与乔家路做一次精神告别,就像当年在三峡大坝提升水位之前专程与三峡告别一样,心里有块伤疤,没有结痂,总想挠一挠。
20多位徒友在地铁10号线豫园站集合,合影,就跟着屠钻这位“上海通”出发了,随行的还有3位港台朋友。
穿过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不一会儿就拐进吴家弄,迎接我们的是五花八门的万国旗,今天的申城,久阴逢丽日,是难得的晒霉天气,弄堂到处晒着床单被褥,只能用狭窄、曲折、潮湿、低矮、破败、阴暗来形容。这里距离繁华的魔都只有一步之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从吴家弄、侯家路逶迤向南,沿着方浜中路、光启路、灵济街、梅家街一直到乔家路,眼中所见,都是如此。
这里仍然保留着一百多年前老上海最传统的生活形态,还是手拎马桶,公共浴室,简陋之极,甚至不如临时工棚,而这里,又是最具人情味和烟火气的地方,令人留恋让人难舍。
街角的老人坐着板凳晒太阳,路边有理发店、修理部、针头线脑的小商品、物美价廉的菜市场。早上起来,随便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就可以买到油条、大饼、老虎爪,花上三五块钱就能解决一顿早餐。坐在自家客厅,能听到对门或者隔壁邻居说话。一个门洞进去,住着十几家甚至几十家房客,大家共用水管,一家炒菜,一院子人都能闻到香味。这种亲和与温情,是那些处在封闭、隔膜的摩天大楼里的都市人无法体验的。
正因为如此,人们舍不得离开,更何况有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有人几代都在这里居住。国人一向安土重迁,实在是故土难离呀!
不过,别看眼前这些地方简陋,一百多年前,可是上海的富人区。乔家路113号的梓园,建于康熙年间,曾是上海慈善界领袖、书画艺术巨擘王一亭的府邸,主建筑为日式洋楼,精致的浮雕和朱红木百叶窗,都是经典建筑范本,院中有一棵百年梓树,因此而得名。这里接待过享誉世界的科学家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对王一亭的艺术作品赞赏有加,却在日记中对主人铺张奢华的接待表示不解。门额园名由画家吴昌硕题书,而吴昌硕与王一亭又被誉为清末民初画坛“海上双璧”,所有这些,都给梓园增加了许多传奇色彩。
如今,梓园已是破败不堪,繁华不再,难免令人产生物是人非之悲。洋楼门洞贴满售房小广告,大门口收废品的师傅用锤子使劲砸一台缝纫机,看着格外心疼。要知道,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缝纫机绝对属于奢侈品,据官方数据,每100户人家才有5台,妈妈的一台标准牌缝纫机曾经被无数人羡慕,如今快50年了,还在使用。
方浜中路与光启路交叉路口,几个老外兴致勃勃地乘车来参观老城厢,他们对老上海的好奇心,比国人还要更浓。路口东南50米是玄扈台(徐光启号玄扈)。徐光启1562年出生于太卿坊,即今天的乔家路,光启公园有他和家人的墓地。为了纪念徐光启,就有了玄扈台、光启路、徐家汇、徐光启纪念馆。
徐光启是明代著名科学家、农学家,著有《农政全书》,红薯、卷心菜都是他引进的。他与意大利著名传教士利玛窦交往甚深,两位历史名人为沟通中西文化做出了卓越贡献。
从乔家路出来,就到了中华路,这条路由护城河填平而成,原护城河以内属华界。
中华路579号有一座警钟楼,始建于1909年,用钢铁制造,中间有螺旋形扶梯回环,曾经是上海制高点,钟高39寸,以纯铜制成,一旦鸣响,声震云霄。这里为“上海救火联合会”旧址,在历史上曾敲响上海辛亥革命和工人武装起义的钟声。小院门口有做小买卖的居民,两个肉粽10块钱,物美价廉,回家一吃,米糯肉香,真是难得的家常美食。
中华路622号的上海德兴馆,是海帮菜的发祥地,创于清光绪4年(1878年)。菜品精致点心可口,深受食客偏爱。临街窗口有排队的顾客,三个师傅正在忙着做面点,两个粢毛肉圆,只需5元。品尝具有百年历史的美食,也是在品尝饮食文化。
董家渡路也曾经是繁华烟柳地,温柔富贵乡,一座正在被平移的天主教堂格外醒目,它是上海开埠后宗教浸入的见证。
从董家渡路出来,朝江边行走,视野开阔,一片繁荣景象。街道大多以码头命名,如油车码头街、丰记码头街、赖义码头街、利川码头街、会馆码头街等等,不一而足,诸多码头早已销声匿迹,只留下地名和民国时期上海大亨黄金荣的粮食仓库来印证那段繁华鼎盛的历史。
沿着黄浦江朝南浦大桥漫步,浦东繁忙的建设场面,好像是隔江上演的巨幕电影。一阵阵唢呐声,在江面飘荡,悠扬婉转,缭绕不散,不断逗引出充盈在人们内心的怀旧情绪。小船和轮渡悠闲自在地飘着,为平静的黄浦江点染出灵动的风景。恰逢轮渡到达浦西码头,百十个乘客骑着摩托、电动车、自行车从甲板上蜂拥而出,好像开闸泄洪一般。
远眺南浦大桥,H形主桥宏伟壮观,一桥飞架浦江,吹响了浦东开发的号角,桥上的钢丝绳如同斜拉着无数根琴弦,弹奏出无限韵味和诗意!它是世界第四大双塔双索面斜拉桥,桥上“南浦大桥”由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题写。
(远眺南浦大桥)
滨江步道阳光煦暖,空气清新,有嬉戏的儿童,有漫步的老人,还有观光和跑步锻炼的洋人。
玉兰花开了,紫色的高贵,白色的圣洁,宛如温润的玉雕,令人陶醉。
樱花开了,温馨,浪漫,迷人,千万朵粉红花儿肆意绽放,犹如一团团一簇簇粉红烟霞,仰头望去,蓝天为纸,花瓣为笔,画出巨幅水粉画,又像是一匹丝绸,蓝色缎面上绣着无数朵粉色樱花,娇艳妩媚惹人怜爱。顿时,我眼前出现了两幅动人的画面,一幅是一群16岁的日本少女,穿着蓝底粉花和服举行盛大成人礼,另一幅是无数妙龄华人身着蓝底粉花旗袍举行时装秀。
最后一站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黄浦区苗江路678号)。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这个展馆是由南市发电厂改造而成,保留下来的烟囱,是黄浦滨江的地标,烟囱上的温度计随时显示气温。如同北京798艺术区和巴黎奥赛博物馆一样,都是最大化利用废旧资源的典范。
5楼的两个展馆面积并不大,却紧紧牵动人的心。 “南舍难离”以文字、图片、实物展出了老城厢的历史沿革,一些老字号如和平美发屋,旗袍阿姨服装店,小广东乐器修理店,都深深触动人们的怀旧情愫。“我们的地方”双年展,通过多媒体、实物、大量图片,直观真实生动地展示了南市的历史遗存、文化传承和居民生活场景。展厅设计为局部用光,参观者如同身临其境。偏于一隅的书桌,围在蚊帐中的旧灯泡,唤醒许多尘封的记忆。
城市漫步3小时,穿越历史几百年。老城厢的古老建筑、民俗风物、多元文化、万种风情、烟火气息,让人回味,让人留恋,让人难舍,那些被历史烟尘淹没的昔日繁华,令人扼腕叹息,而国际大都市的绚烂未来又令人无限向往。
也许,一切的一切,都是历史的选择。一曲别离的笙箫正在老城厢上空缓缓吹响,缠绵悱恻,动人心弦。让我们端起酒杯,与往事干杯吧。
作者简介:
秦梦,山西临汾人,山西省特级教师,山西省首批中学正高级教师。从事高中语文教学33年。退休后暂居上海,含饴弄孙之余,或旅行或读书,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