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不问西东”就成了热词儿。为人师者也好,做人学子也罢,其不问西东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相信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之所以如此,就在于这“西东”二字,实在不太好说。它既可包罗万象,也可特有所指,你,究竟想说啥,又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我是断然回答不上来的。但,我的确有一群不问西东的老师,他们在大学,在我的母校。
第一章 一男一女一对辅导员
(接上期)
(四)
馒头风波平息后,同学们由份饭制改成了食堂制,吃好吃孬自己定,不够花钱另买。
大师傅们的态度也有了改观,饭菜质量随之提高。尤其让人意外的是,白面馒头开始多了起来,透过食堂那逼仄的小窗口望进去,白白花的一大片,就像是早春的汾河边上,那肆意绽放的花骨朵。
白面馒头增多的时节里,班里也发生了重大变化。1982年2月,第二学期一开学,翟维奇和辛菊两位老师便不再兼任辅导员,改由77级毕业刚留校的马玉萍老师,做大家的专职辅导员,两个班她一肩挑。
马老师有三十来岁,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圆脸盘,眼睛不大,却眼光很犀利,说起话来嗓门清脆敞亮,一看就是个干练人。当然,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走路,腰板始终挺得很直,虽脚下生风,但脑后那两条辫子,竟能纹丝不颤。
她爱和同学们在一起,时不时地就到晚自习上转一圈,精力很充沛,以至于班里教室的灯光总会亮到很晚才熄灭。她也爱找大家伙儿谈话,像个大姐姐一般嘘寒问暖,并且能脱口准确地叫出每个学生的名字,甚至还记得一些人的出生年月,记忆力过人。
当年的国庆节,大家还在她的热情倡议和亲自指挥下,利用班费买来了肉菜与米面,找来了炊具与家什,叮叮当当地就在教室里包起了饺子。
马老师一边挽袖子撸胳膊,忙得不亦乐乎,一边跟大家聊家常谈理想,其乐融融。很多同学都说,那是长这么大吃到的最香的一顿莲菜饺子。
元旦来临前,我前去找马老师,汇报班里筹备新年联欢会的情况。她听后快人快语道:“班里的活动,你马老师一定会参加的。不过我想,既然我带你们两个班的辅导员,同学们彼此又都熟悉,那就干脆合在一起搞吧,在我眼里,你们22班和21班就是一家人!”
那次空前热闹的联欢会上,马老师兴致很高,爽朗的笑声感染了每一个人。晚会最后,她发表讲话时,还当场念了一首特意为同学们写的诗,以抒发豪情,那敞亮的嗓门赢得了同学们的热烈掌声,气氛一时达到了高潮。
只可惜当时只顾着拍巴掌了,内容却没记住。前不久,收到马老师寄送的一本她的文集,书名叫《昨情今忆无了时》,从中意外地发现她收录了那首诗作——
《踏鹊枝•贺元旦》
元旦佳节忽来临,师生同乐,谁解此中情?
为育华夏粱和栋,我须年年苦耕耘。
河畔杨柳岗上松,一样哺育,一样付辛勤。
只盼幼苗早成林,哪管颜改华发生。
(五)
马老师是个急脾气,说话不拐弯,直来直去。但你要是也跟她针尖对麦芒般硬来,那可就念歪了经,打错了算盘。
她曾明确地给同学们定下一条规矩,不许公开地在教室里谈情说爱,如果要谈也可以,那就别当班干部、评什么先进了。
对此,邻班的有情人们心领神会,迅速地转入了地下,相关传闻随之销声匿迹。而我们班则有同学认为,这都啥年代了,辅导员还管大家这种事,对此很不以为然。
班里有一位男同学,很不巧就在那时犯了单相思,情急之下真的就在在教室里,突兀地塞了张纸条过去,把他心仪的女神着实惊个不轻。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马老师耳边。她对此非常愤懑,竟然有人公然藐视她定的规矩,这还了得!立刻把那男生找来,要他当面说个明白。
谁知,这一来不要紧,反倒让马老师做了蜡。她这才发现,这相思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人一旦犯上浑不吝。而为此处分他呢,又没啥意义。这男生平日里连踩死个蚂蚁都哆嗦,属于班里极个别老实绵善之辈,拿他祭血,别说自己下不去手,那旁人也不服啊。
没办法,马老师除了强压怒火,三番五次做工作,苦口婆心讲道理,其他的,还真无计可施。
大家发现马老师虽没来真格的,但却动了真情,这才开始有所收敛,小心谨慎起来。
没过多久,有位女同学也遇到件闹心事。曾有一位高年级的师兄向她表白过爱慕,虽被明确拒绝,但毕业后仍念念不忘,为此还专程跑回了学校,托人捎话要求面谈,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女同学被吓坏了,又不敢跟马老师讲,便找我这个团支书帮忙。我听后二话没说,当晚就只身赴了那位师兄的鸿门宴,一番大义凛然外加苦口婆心,竟然成风化人,凯旋而归。
这件发生在教室之外且极私密的事儿,不知怎么也让马老师知道了。她把我叫去,耐着性子听完叙述后,圆眼一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这事你也敢擅自做主去干,孙金岭呀孙金岭,你当个团支部书记,就不知道个天高地厚啦?你知不知道这事的严重后果?你眼里还有没有你马老师了,我还是不是你们的辅导员?!”
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尊严又一次遭到伤害,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马老师见我始终臊眉耷眼地一声不吭,火气这才消解了不少。她降低了嗓门,和缓了一下语气说道:“孙金岭,不是你马老师不懂得好赖事,知道你也是为同学好,但这事太危险了,怎么就不知道讲究个方式方法呢,都多大的人啦,还这么愣头青!好在是没出事,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说我这个辅导员该如何向系里交待、向你父母交待?”
说着,她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念你还有点血性,今晚就在你马老师这里胡乱吃点吧,刚蒸了一锅白馍呢。对了,孙金岭,听说你也谈了恋爱,你跟你马老师老实坦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六)
马老师一直把我们两个班带到毕业,送出校门。
由于两个班管理得井井有条,工作开展得也风生水起,有声有色,马老师在做辅导员的第三个年头,就被提拔做了系办公室的副主任。毕业那年,她还获得了“山西省优秀政治思想工作者”的荣誉称号。
记得离开母校的前几天,学校搞了个集体大会餐。听马老师说,这是学校有史以来第一次举行这样隆重的欢送午宴,体现了新一届校领导对毕业生们的人文关怀,当然饭菜也很丰盛,有鱼有鸡还有酒,白面馍馍随便吃。
1985年毕业时,虽然社会发展有了长足进步,学校的伙食费也给每人增加了不少,同学们的温饱基本不成了问题,但是敞开肚子大鱼大肉地饱餐一顿,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还是头一遭。
对此,同学们一个个都很兴奋,充满着期待。班里甚至有个男生,为了能尽情享受这顿难得的美餐,连早饭都不吃了。
大家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进入餐厅落座,结果校长先致辞,之后是书记讲话,接下来则是教师和毕业生代表轮流上前发言,一圈规定程序走完,许多人已饿得两眼昏花。
会餐正式开始时,校长先敬第一杯酒,大家一干而尽。还没等开吃,书记又提议共饮酒一杯,大家又举杯见底。这刚要拿起筷子咬口馍,系处领导说,来,喝杯师生酒,大家再次站起身来,仰脖入肚。仅三巡过后,班里就有同学把持不住了,还没尝到鱼肉是啥滋味,先把自己给放倒了。
记得会餐结束后,马老师把我叫到她家里,关切地问了问同学们的情况。得知有人喝多了,她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没个出息,会个餐还能喝醉喽?”说着从厨房里拿出两个大白馒头,说:“你把这馍拿上带回去,等一会儿醒了给他们吃点垫么一下。光喝酒不吃饭,肚子里没个东西,那怎么能行呢?”
那两个白面馒头,成了母校留给我的最后一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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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金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央电视台资深新闻人。先后在《新闻调查》、《焦点访谈》等栏目做记者,并长期担任新闻评论部制片人和播出主管。创作的电视作品曾获中国广播电视新闻奖和中国新闻奖一等奖,是《感动中国》“一部中国人的年度精神史诗”这一定位语的原创者。现为央视新闻中心综合部制片人。至今编辑出版了10多部电视新闻书籍,其中《焦点访谈红皮书》荣获第14届“国家图书奖”,是“全国广电系统百佳理论工作者”称号获得者。撰有《直问中国电视人》《花边新闻》《新闻背后的新闻》等专著,以及《田家父子》《中国户口》等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