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杜青叶,今年89周岁,已有72年的党龄。在她青葱年华的时候,站在鲜红的党旗下跟着入党介绍人王宇老师攥紧拳头向党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从此,她高度自律,坚守信诺,工作生活中时刻铭记入党时的初心。
刚解放时,高小毕业的妈妈因为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直接被上级组织看中参加了革命,安排在县人民银行工作。几年后地区行署(现在的大同市)选拔干部,母亲又因为人缘好,积极肯干,调到专署组织部工作。一向坚持原则、性格直爽、为人纯厚、做事勤奋、严格自律的她,颇受单位领导赏识和同事欢心,一说到部里的小杜,领导赞赏有加,同事也佩服不已。但1961年,妈妈向组织提出调回灵丘县工作的请求,并说服不想挪窝的父亲一同回了老家。
父亲1958年山西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大同一中工作,连年被评为红旗班主任,回老家后安排在灵丘县古之河乡中学,后调回灵丘一中任教。母亲在灵丘城关公社工作。
一般来说,人们都是努力争取向上一级城市和单位奋斗,可母亲却要求回到下一级的小县城工作,等孩子们长大后纷纷对母亲说:“妈呀,您当年不回灵丘我们的生活应该比现在强很多吧。”妈说:“为党工作在哪都一样,革命工作没有地域大小、高低贵贱之分。”
话说1960年底,我出生后需要雇奶妈,大同雇奶妈太贵了,经济负担太重,父母决定把孩子送回老家。仅一个月时间,缺医少药的乡村,因得了急性肺炎把刚四岁的孩子夭折了(这是父母一生的痛)。年迈的姥爷姥姥需母亲赡养,因饥饿姥爷得了浮肿病已卧床多日。父亲工作后领到的第一个月工资就是打发英年早逝的爷爷,在农村的奶奶和五个未成年的姑姑叔叔都需要挣工资的父母承担生活……等我长大有了孩子,终于理解了妈妈当时的决定,她主要是不愿意因为家庭负担影响工作,更不愿意给组织增添麻烦,她以坚韧不拔的意志,不论在基层还是县委组织部工作,不论是当秘书写材料还是担任银行领导,从来都是兢兢业业,勤谨奉献。当时县委机关大院里对妈妈有“青叶是组织部里一支笔”的美称。对于家庭,她以宽厚包容的心态尽量照顾所有的亲人,甚至不相识的人。老家的人说妈妈是个“大孝女”,叔叔姑姑总说:“俺们家长兄是父,长嫂是母。”
1962年,妈妈从城关公社调到灵丘县辖区最大、人口最多的东河南公社工作,一干就是七年。记得以前一家人坐在一起时,妈妈总是情不自禁地谈起她们在公社工作时的故事。那时没有食堂,干部每天轮流在百姓家派饭吃,每顿饭按规定要交粮票和钱给人家,这是必须严格遵守的规定。国家干部就这样每天与百姓坐在一起,吃在一起,所聊所思所想,基本零距离。那时条件差,吃饭,下乡都靠双脚,就是大家调侃的“坐11号车”(双腿步行),如果到比较远的村里下乡,还要自带铺盖卷儿。那个年代的干部,一年四季,春天检查备耕,夏天检查锄禾,秋天检查收获,冬天检查政策落实、扫盲识字等。为人民服务体现在日常工作的方方面面,所以那时的党群、干群关系亲密而纯洁。
最难忘的是:1963年夏天例行的夏锄工作检查,一天要走七个自然村。当时妈妈已有身孕(一个月后生下我二妹),从东河南公社大院出来,先到古树村,再到千树洼村、下野窝村,中午到中野窝村,在老乡家简单吃饭和稍事休息后又得出发。老乡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妈妈说:“那闺女儿,看你累的,后晌你就甭跟他们去了,在大娘家歇歇。”妈妈谢过大娘还是与同事一起出门了。当时的村庄,小路蜿蜒,土石坎坷,还要翻沟过梁,涉涧趟河,一个即将临产的女人,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可想而知。
妈妈说,忙完一天的检查后回到公社大院,一进大门,疲累不堪的她坐在门口那辆空马车上不能起来,连挪步回宿舍的力气都没有了。同事在每次爬坡下沟时,总挡在身后或是走在前边探路,转业干部马胜叔叔说“你这是一个人两条命呢,千万小心。”终因长时间劳累和缺乏营养,生二妹坐月子时妈妈大病一场。现在听来颇具传奇色彩,可妈妈每次说起总是云淡风轻,从不当回事儿。
1969年,妈妈调回县委组织部。白天上班,晚上加班,匆匆来去,从无怨悔。在孩子们心里,她对工作总是抱着敬畏态度和神圣之感。这一点深深影响了我,当教师几十年,勤奋敬业、乐于奉献是我始终恪守的准则,我总是把孜孜不倦、一丝不苟的工作精神和教育情怀、教育理想联系起来。妈妈在组织部十几年,党费由她保管,每次收齐了总是精确无误放好,定时上缴,期间哪怕自己遇到怎样拮据和窘迫情形,从未动过挪用公款的私念。相反,扶贫济困,帮助弱小却是常有的事。至今还记得妈妈帮助不识字的大妈写诉状,誊清后念给她听、并告诉她送到哪里时的情景。记不清多少次把村里进城赶集又不舍得吃饭的人领到家里吃饭。
他们这代人实干清廉,单纯奉献,是不是就没有浪漫情怀呢?当然不是。比如看小说。那天要去西坡村下乡,早早打好行里卷坐在上面看意大利女作家伏尼契的《牛氓》,看得入迷竟忘了吃饭。背着行李走到半路休息时又掏出来看。后来母亲经常用书中主人公亚瑟为意大利独立而献身的伟大精神勉励自己,教育子女。前不久我回家看她,还跟我说起“牛虻”呢。
还记得幼时的欢乐情景——在灵丘中学家属院小屋里,年轻的父母和好友刘宪孔、刘秀荣夫妇(都是教师)坐在小桌旁,父亲吹笛,宪孔叔叔拉二胡,两位男生伴奏,妈妈和秀荣姨姨演唱:“小河的水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一同打鬼子,一同烧炮楼,一同闹减租,一同护秋收,吃的是一锅饭,点的是一灯油……”每逢遇到高兴的事儿,就想起当年的八路军,想起党领导人民闹翻身。《看见你们格外亲》是当时的流行歌曲,也是点燃父母青春的革命歌曲,幼小的我看见他们那么投入,那么动情,兴奋地跑来跑去。那情景和声音半个世纪以来一直回荡在我的心里,那是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和向上的人生理念在孩子幼小心灵的渗透啊!
骑骆驼也是妈妈津津乐道的事。一次开完会回公社,半路累了正要坐下歇息,走来一位大叔牵着一头骆驼,看见我妈笑着说:“我认得您,去俺们村下过好几回乡呢。这是要回公社吗?骑上骆驼吧,捎您一段,省点脚力,我到青泥涧,您到那里下来再走一段就到了。”面对大叔的盛情,头天晚上因整理材料熬夜没有休息好的妈妈就骑上骆驼,一路上聊村中生产、民风习俗等。骑骆驼是稀罕事,书本上难以见到,我们很好奇,总是喜欢听妈妈讲这样的故事。
文革结束后,随着改革开放,社会趋向繁荣,经济迅速发展,一些不正之风盛行。每每看到弄虚作假、贪污腐败、非法牟利、破坏环境的……妈妈总是痛心地说:“过去有多少先烈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换来了新中国的解放,比起牺牲的先烈我们已经够幸福了,为什么还要做不道德没人格伤天害理的事啊?”
我的父母生活上始终克勤克俭,但一遇到哪里有难有灾,便毫不犹豫慷慨解囊。亲戚说老家黑龙河村学校不景气,父母便拿出家里的积蓄捐献,希望家乡办好教育。1998年南方大水,2008年汶川地震,已经退休的父母争先恐后捐款。暑假回家我向妈妈汇报想得个表扬,就说:“妈,汶川地震我捐了三次款呢,在学校,在民盟,在政协。”没想到妈妈平静地说:“应该的。”
去年湖北武汉发生疫情,年近九旬的妈妈第一时间通过单位捐了1000元。2018年初冬,妈妈打电话把弟弟叫来,说有一件事需要办:“这些年我们节俭生活,退休工资攒了10万元,妈和你爹想捐给咱村搞建设,这是你爹生前的愿望(我父亲2015年去世),也是妈的愿望,我们是黑龙河儿女,对家乡要尽一点心啊。钱虽不多,是老党员的一份真情实意。比起牺牲了的先烈,我们已经享受了太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你们孩子们的生活自己奋斗吧,都有工资,听说村里正搞扶贫,要脱贫攻坚,农村更需要钱。”
“好的,妈,我这就给办。”弟弟找到村干部,谈了父母的愿望。然后将10万元交给黑龙河村委会。村里用这笔钱在村头文化小广场大戏台旁边,安装了现代化电子大屏,进行文化宣传,国学讲解,农科普及,农产销售等。妈妈捐款后周围有人嘲讽:“这老太太疯了!”有人嗤笑:“这老太太傻瓜!”连家里保姆都说:“大娘您自己平时啥也不舍得,捐这么多干嘛,不如给了自己孩子……”但了解妈妈的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孩子都全力支持,我们知道这是她一如既往的初心品格!她一直想着共产党员就是要让大多数人过上美好的生活,尽点微薄之力。当村干部满怀敬意和感动把一面旌旗送给妈妈时,她还是那句话:“老党员的一点心意,但愿家乡人生活得更好。”
妈妈做事光明磊落,做人脚踏实地,怀揣初心,肩担使命,也教育孩子们继承光荣传统,不忘革命先烈。其实弟弟在给妈妈办理捐款前,刚去北京检查完身体,需要做大手术,但仍然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没有跟妈妈吐露一个字。这并不奇怪,因为多年来潜移默化,党员的担当精神早已融进心田。弟弟当乡镇干部,经常走村串户了解百姓生活实际,遇到有困难的就尽力帮助解决,有时还自掏腰包帮贫助困。去年一家孩子要上学,因没凑够钱交学费而发愁,弟弟从工资卡取出两千元交给他们。后来那孩子的母亲打工挣钱了要还弟弟,弟弟说你先紧着孩子上学吧,等孩子将来工作了挣钱了再说。
妈妈的故事多多,限于篇幅难以尽述。在建党百年之际,想起有72年党龄的妈妈,从青春年少到耄耋老人,一直怀抱初心,竭力维护党的形象,践行党的宗旨,虽然一辈子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壮举,但年年岁岁坚守不渝的信念,时时处处彰显磊落的情怀,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她就是一名平凡中闪烁着党性光芒的老党员。
刘晓平,1960年生,山西省大同市灵丘县人,1982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先后在浑源师范、大同市北岳中学任教,荣获山西省语文特级教师、学科带头人称号,系大同市第12、13届政协委员。主编、参编《仰望星空》等专业书籍多种,在相关报刊发表教育教学论文多篇。经常作国学教育公益讲座,深受同行专家学者欢迎。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平台我们这一代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