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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金岭:我有一群不问西东的老师(四)
2019-06-21 10:10   审核人:

一不留神,“不问西东”就成了热词儿。为人师者也好,做人学子也罢,其不问西东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相信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之所以如此,就在于这“西东”二字,实在不太好说。它既可包罗万象,也可特有所指,你,究竟想说啥,又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我是断然回答不上来的。但,我的确有一群不问西东的老师,他们在大学,在我的母校。

 

第二章  一琴一鹤一群老学究

                           

 (接 上 期)

(三)

与外省籍老师们相比,那些山西当地的讲师们,则显得很平实。他们衣着俭朴,不苟言笑,低调沉稳,除了教书似乎没什么要求,显得很知足。

也难怪,一方山水养一方人。这些土生土长的老师们,从小就吃的是玉米面糊糊,习惯了风沙蔽日的环境,没得比,也没法挑,不像那些外地来的老师,进家会怀念一下白米饭的滋味,出门就想起故乡的青山绿水。

当年一提起中文系,总会有外系学生嘴巴一撇,来句“呵呵,一帮子老夫子”的调侃话,想必就是主要针对他们而言的吧。

不像现在的大学生们,还没入学,教科书就早早地给预备下了,学生们烦扰的是样式太多,该以哪套为好。1981年那会儿,我们很多学科没有教材可用,大家闹心的是只能去教室,听老师现讲,否则就得挂科。

课堂做笔记带来的痛苦,无形中成了那个年代众多师哥学妹们共同的记忆。而这其中,最让人崩溃的,当属带先秦文学的聂恩彦老师。

伴随着上课的铃声,这位老先生左手举着个罐头瓶杯子,右手拎着个黑色小皮包,慢悠悠地踱进教室,戴上老花镜,掏出备课本,然后咳簌一声,头也不抬地就进入了宣读程序。

整整一上午三堂课,老先生端坐于讲台,纹丝不动,毫无倦意。同学们跟着他不紧不慢、没有顿挫的语调,奋笔疾书,累个半死。

累倒也罢了,关键是他那浓重的晋南万荣话很难懂,再配上拗口的先秦文言,简直要了大家的命,苦不堪言。

话虽如此,但同学们心里明白,我们是最大的获利者。浩瀚的先秦文学,你能先用耳朵听一遍,篇篇美玉,同时手上再写一遍,字字玑珠,那该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

聂老先生其实并不老,也就50刚过。这位解放初期云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做过云大中文系多年的系书记,1977年调到师院时已是云南省文化局创作室的负责人。

爱人李文思老师与他是大学同学,四川人,教我们文艺理论课,快人快语,开朗直爽。她跟同学们提起跟着聂老师调到山西的事,总会感慨嘘唏一番:“唉,没得办法噻,你聂老师就是倔,太恋家了。”

恋家的聂恩彦老师,在我们离校六年后便溘然长逝。临走时,他给母校和故乡留下了《中国古典文学史》《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选讲》等一摞厚重的典籍,时年仅62岁。

恋家绝对算是这些本地老师们的一个普遍特点。教现代文学的段登捷老师,1958年北京师范大学毕业时,放着留京教书的机会死活不要,非要回到家乡临汾当起了一名中学老师。他常对我们讲:“不就是想多吃几口咱临汾的白馍,这才回来的嘛。”

1984年冬去临汾一中实习时,已是系主任的段老师,亲自做我的教学指导老师。结束前,我被他指定上教学公开课,向一中师生们汇报实习收获。

为了那堂课,段老师找来了许多教学案例,逐段逐句地帮我分析,甚至连学生们有可能会问的问题,都替我想到了。“现在的娃们聪明得很,思想非常活跃,你不提前预习准备好,课堂上就会坐蜡。临一中这些高中生,我太了解了,最爱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出实习生的丑呢。”能感受得到,他对曾经工作过的学校充满着眷恋,更对他眼前的学生一往情深。

如果说母校那些外省籍老师们,当年是被时代的洪流和万丈的豪情,裹挟着、激荡着来到了一无所知的母校的话,那么本省的老师们则像迁徙的白鹤一般,无论飞多远多高,仍要执着地、坚毅地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

两拨儿为人师者在小城临汾的命运交汇,激荡起一股和煦的东风,播撒下一场清新的春雨,滋润了我们这帮恰逢其时的莘莘学子。

 

 

(四)

大学四年,同学们最喜欢上的是文学课,而在教古今中外各类文学课的老师中,也荟萃了一批杰出的精英。

像古代汉语的傅毓黔、元代戏曲的黄竹三、外国文学的张钦尧等一批讲师,上课连教案都不看,手捏一支粉笔,就能意气风发地讲上一上午,同学们听得如痴如醉,沉浸在瑰丽的名著中,流连忘返。

但是语言类的课就不同了,它要细抠“之乎者也”,要钻研“平上去入”,毫无乐趣可言。尤其现代汉语,说句话写个字划拉篇文章,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易如反掌,但是把它划分成字根、词素、句式,道出个子丑寅卯来,反倒让人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于是上这类课,老师肚子里的墨水再多,多得都要溢出来了,学生也难有太大兴致。

我喜欢上现代汉语,纯属是因为教它的老师。他叫蔡权,中山大学毕业的一位广东人。

蔡老师身材极好,瘦而直挺,一袭或蓝或灰的中山装款式,从见到他起到毕业离校,似乎就没换过样儿。他有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和两条浓密的大眉毛,乍一看像个北方人,再细瞧,一双深陷的眼窝和一对忧郁的眼神,露出了岭南人独有的相貌。

记得第一次上课,蔡老师穿戴严谨,一尘不染。他讲普通话,声音不高不低很适中,只是他发每一个字,音调极标准,可连成一句话了,就带出了一股淡淡的南粤味道。蔡老师写得一手漂亮的楷书,一笔一划极见功底,尤其那板书齐整对称,像极了他中山装上的四个口袋。

下课前,他一边自己动手擦黑板,一边很诚恳地对同学们讲,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交流。可是休息十分钟,尽管他一直露出和蔼的笑容,却没有一个同学搭讪。那种不经意间出现的小尴尬,突然让人生出一丝不忍。

终于第二次课间休息时,我找了个不咸不淡的问题,蔡老师似乎很高兴,极其热忱地详解了一番。说话时他会俯下身子,倾心与你交谈,但却保持着适中的距离,显示着一种君子般的谦恭与修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次上课时,他带了一本书给我:“你上次问的问题,这里面有详尽解释,你可以参考一下。”

送人以书,如赠玉佩。何况是老师赠送的呢?不读读,实在有些不地道,于是就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了起来。谁知这一翻不要紧,从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蔡老师见状甚是欢喜,恨不得把家里的藏书都让我读个遍。

当年全系80名学生,无论是考研,还是写论文,选现代汉语作为研究方向的极少。尤其是毕业前撰写论文时,蔡老师可指导的学生似乎只有我一个。

期间,蔡老师回了趟广东老家。回来时,一边让我品尝茂名的大柚子,一边递给我一本崭新的书籍。他说:“在武汉换车时,随便去书店看了看,觉得这本书可能对你有用,你拿去吧。”瞬间让人感动得几欲泪奔。

1989年,蔡权老师做了中文系的系主任。闻罢,我既为他自豪,更替他担心。

也许,凭着渊博的知识和人格魅力,会有更多的师弟师妹选择他所教授的专业,但是毫无疑问,行政岗位上也由此多了一个古道心肠的苦命人。

1993年,蔡权老师终于调回了家乡茂名工作。听后,我真心为他高兴,也为母校惋惜。

随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国家逐步落实和放开知识分子政策,中文系绝大多数外省籍老师,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母校。

蔡老师属于是最后一批走的。他和他们告别了曾经挥洒了热血与汗水的土地,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开启了另一段不再青春的静好岁月。而母校,则失去了一群才情飞扬的优秀孩子、一支出类拔萃的精英力量。

好在,母校在,灯就会亮着。

(未完待续,欢迎阅读,敬请批判)

孙金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央电视台资深新闻人。先后在《新闻调查》、《焦点访谈》等栏目做记者,并长期担任新闻评论部制片人和播出主管。创作的电视作品曾获中国广播电视新闻奖和中国新闻奖一等奖,是《感动中国》“一部中国人的年度精神史诗”这一定位语的原创者。现为央视新闻中心综合部制片人。至今编辑出版了10多部电视新闻书籍,其中《焦点访谈红皮书》荣获第14届“国家图书奖”,是“全国广电系统百佳理论工作者”称号获得者。撰有《直问中国电视人》《花边新闻》《新闻背后的新闻》等专著,以及《田家父子》《中国户口》等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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