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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金岭:我有一群不问西东的老师(三)
2019-06-21 08:58   审核人:

一不留神,“不问西东”就成了热词儿。为人师者也好,做人学子也罢,其不问西东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相信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之所以如此,就在于这“西东”二字,实在不太好说。它既可包罗万象,也可特有所指,你,究竟想说啥,又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我是断然回答不上来的。但,我的确有一群不问西东的老师,他们在大学,在我的母校。

(接上期)

 

第二章 一琴一鹤一群老学究

大学四年,对临汾城的印象一般。它不大,也不繁华,整个城市似乎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尤其是城中的鼓楼破败不堪,像一个巨大的土丘,突兀地伫立在萧瑟的秋风里,给人一种沧桑的凝重感。

好在,离鼓楼不远,往南一拐就是母校山西师范大学了。当年,那里云集了一群鲜为人知、却不同寻常的为人师者。他们的存在,给孤寂的小城,平添了一道异样的风情。

(一)

与国内许多高等学府相比,母校的历史不算长。1958年成立时,它还只是一所远离省城太原、偏距山西南部的专科学校,当年“晋南师专”的称谓,就足以显示它地方办学的规模与特点。

但就是这样一所闭塞偏远、没啥名气的地方性院校,竟然坐拥了一批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身世非凡的老学究,令人跌破眼镜,也喜出望外。

1984年6月,我大三时,中文系一位教授因病去世,享年仅62岁。他叫倪以还,是系里为数极少几个有带研究生资格的老师,在师生心目中绝对属于学术的领军人物、师德的光辉旗帜。

他虽没有带过我们的课,但由于他常年体弱多病、家庭困顿,我和班里的同学,便组织起来到他家里“学雷锋送温暖”,师生之间感情很深。

记得在追悼会上,校长陶本一宣读了他的遗嘱:“我热爱我的家乡无锡,热爱山西师院,去世后,请将我的骨灰洒在师院,愿我的灵魂与它同在。”闻者无不动容,师生一片悲泣。

后来,从辅导员马玉萍老师那里得知,倪老师20多岁时,就已是民国政府教育部的教育科长,蒋介石怜其才俊,本来是要带他去台湾的。

当年,他已经把行李放上了飞机,看见人们挤得要死要活的,便下来主动维持秩序,辅助老弱儿童。旋即人满,舱门关闭,飞机起飞,他由此留在了大陆。

这些往事,从未听倪老师说起过,是马老师代表系里负责张罗后事、翻阅其个人档案偶然看到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个人档案中存有这些资料,一定不假,因为它除了是个人的如实坦白和深刻反省,还能是什么呢?

三年前,77级的一位同系师兄来京,两人曾把酒言欢,聊起共同的老师,得知中文系具有如此传奇人生的,不乏其人。

有个叫卢典华的老教师,竟然还是黄埔军校最后一期的学员。解放前夕,军校集体起义,班级解散,他几经辗转磨难,最终落脚于母校,成了讲授中国古代史的扛鼎学者。

恢复高考后,被打翻在地、剥夺了授课资格的卢老师得以重返讲台,正赶上师兄他们班。

第一堂课上,卢老师还没开口,却早已涕泗横流,失声哭泣起来,浑身颤抖得难以自持,让同学们极其震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师兄说,那是喜极而泣。

我入学时,卢老师虽刚刚退休,但对他那张爬满皱褶、写满凄苦的面孔印象深刻,因为每次见到他,就像看到了饱经风霜的鼓楼。

至今想来,当年名不见经传的母校,能有这样一批堪称是大家名师的学科带头人,的确有着特殊历史阶段的偶然性。

但是对于这群既有着非凡学识、更有着复杂经历的老学究们而言,临汾却是他们宿命般的必然选择,一如儋州之于东坡、永州之于子厚。

只不过,他们最终都把自己的青春热血与一腔才学,交付给了这块曾陌生独孤、却异常深爱的宽厚土地。

(二)

刚入学时,同学们对一切充满好奇,尤其爱对任课老师们评头论足。

当年中文系所有教师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号人。除了个别像倪教授那样的权威学者之外,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那些来自国内各大名校的外省籍讲师群体。

他们清一水的中年人,四五十岁上下正当年,才情飞扬,魅力四射,加之人人几乎都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与本省籍老师形成了鲜明的区分。

班里同学全部来自山西,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这些老师就成了大家除了书刊之外,感知外面精彩世界的一面镜子,连衣着服饰都要效仿,俨然是同学们心中明星般的人物。

1983年冬,我就是看见陶本一老师穿了西服,回头便央求已上班的大哥,花了二十块大洋,在地摊上购来一件。穿上那件大开领、泛黄色的上衣,招摇过市地去食堂打饭,显得极拉风。虽然它薄如纸片,见风就飘,但却令人飘飘然而有春色。

听老师们讲,上个世纪60年代初的四年间,是中文系接纳外地大学生的高峰期,一下子就来了十几个,而其中中山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的就占了八位。

这些教师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学生都很热情。但凡提问题,有求必应,谈困惑,耐心解答,那谦卑而认真的样子,仿佛是自己没有做好,尽到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似的,反倒让学生先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很多来自江浙富庶之地、湖广鱼米之乡的才子们,身处粗茶淡饭、风沙漫天的黄土高原,却有如此平和的心态和饱满的热忱,让人感念不已,亦难以理解。

我曾问过开朗健谈的潘家懿老师:“您家在广东,又是中山大学的高材生,怎么会到临汾这样的小地方当老师呢?”

他怔了一下,撇了撇厚厚的嘴唇,用那明显的广普话回答道:“谁能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啊!当年毕业时,说青年人志在四方,到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结果迷迷瞪瞪下了火车,一辆小毛驴车,就把我们五个同学连人带行李拉到了学校。”

来的时候很容易,只在一念之间,而要想再离开,却是一命相博。听潘老师讲,期间中山大学的老师和同学,曾几次发函要他回去任教,但最终都没成行,不了了之。

“那您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后悔有什么用啊。选择就是一种决定,你决定了它就变成了存在,存在即合理。”这个教形式逻辑的老师,回答也极具逻辑色彩。

毕业若干年后,无意间曾看过一部韩国电影,片名好像叫《乡村教师》,说的是一位年轻的城里小伙子,被意外地指派到一所偏僻的山村小学任教,他不甘心,绞尽脑汁地要回城里。校长无奈地说,教会孩子们打棒球再走,行吗?对这个不高的请求,小伙子满口应允,非常用心地去教,付出了极大的情感与心血,最终孩子们如愿以偿,可他却泪流满面,难舍难分了。

人物很普通,故事也寻常,情节不跌宕,我却看得心如潮涌,一下子就想到了母校这群来自异地他乡的老师们。

(未完待续,欢迎阅读,敬请批判)

 

孙金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央电视台资深新闻人。先后在《新闻调查》、《焦点访谈》等栏目做记者,并长期担任新闻评论部制片人和播出主管。创作的电视作品曾获中国广播电视新闻奖和中国新闻奖一等奖,是《感动中国》“一部中国人的年度精神史诗”这一定位语的原创者。现为央视新闻中心综合部制片人。至今编辑出版了10多部电视新闻书籍,其中《焦点访谈红皮书》荣获第14届“国家图书奖”,是“全国广电系统百佳理论工作者”称号获得者。撰有《直问中国电视人》《花边新闻》《新闻背后的新闻》等专著,以及《田家父子》《中国户口》等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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